25 / 03 / 08

琐记Ⅳ

夏天会周而复始,该重逢的人会再次相逢。 ——题记

收拾旧课本时,那支干瘪的橘子味棒冰棍突然从字典里滑落。塑料包装袋上褪色的生产日期,像一串被雨水泡皱的密码。

那年盛夏,蝉声把空气烫出褶皱。我和阿理曾蹲在小卖部门口的冰柜前,用改锥偷偷撬开柜门缝隙。白雾涌出的瞬间,他迅速抽出两支棒冰,冰碴子粘在手背上的凉,比偷来的一丝甜更让人心惊肉跳。

我们总在废弃的印刷厂写作业。那天特别热,烤的屋顶都要融化了似的。阿理用圆规尖在墙上刻下歪扭的等高线:“等考上地质大学,我要去挖遍全世界的矿。”

变故来得比雨季更悄无声息。某个寻常的黄昏,阿理往我书包塞了三支橘子棒冰,塑料纸在暮色里泛着光。“我爸的矿出事了。”他低头踢着碎石,帆布鞋头磨损得破了小洞,“明天回湖南。”我睁了睁眼睛,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
印刷厂的铁门缓缓闭合,最后一线夕阳卡在门缝里。我们蘸着墙外小半桶剩下的红油漆在墙上涂抹,手掌拍出的图案在黑暗里像燃烧的晚霞。直到看门大爷的脚步声逼近,阿理把冰棍袋塞进我手心:“别怕,给你留座矿。”

后来,印刷厂变成了社区医院,小卖部的冰柜换成自助贩卖机。我习惯了在草稿纸边缘画等高线,却再没遇见能读懂那些曲线的人。去年冬天在图书馆,看见穿旧帆布鞋的男生对着地质图鉴发呆,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看——终究没有破洞。

今天特别热,新开的便利店冷气很足。店员告知我机器故障,直接打开了柜门。白雾腾起的刹那,我下意识蜷起手指——却没有改锥的凉意。我拿了一支橘子棒冰,塑料纸比记忆中的薄很多,咬开冰壳时的甜味齁得人眼眶发胀。忽然想起那个暴烈的午后,我们坐在地上舔着冰棍,阿理在空中比划着,说矿洞里的水晶要千万年才能成形,而我们当时都不明白,有些告别也像某种缓慢的地质运动。

冰棍水滴在泛黄的冰棍袋上,生产日期终于彻底模糊。我把它夹回字典,和去年在湖南寄错的明信片叠在一起。窗外,两个孩童举着冰棍跑过,融化的糖水滴在地面上,断断续续,像没有画完的等高线。

回家路上特意绕道社区医院。暮色中,重新刷过的白墙早已看不出油漆痕迹,但在第十块墙砖的裂缝里,还藏着半片风干的橘子味糖晶。这大概就是我们最后的矿脉:不必刻意纪念,只要夏日还在循环,那些未完成的告别就永远在等待下一次融化。